8

倒计时第二天，我选择去和妈妈告别。

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，在原来的世界，我是一个孤儿，从小没人疼，没人爱。

在这个世界，是妈妈给了我温暖，给了我全部的爱。

我跪在她的墓碑前，轻轻抚摸着她的名字：“妈妈，别怕，我会尽早过来陪你。”

跪久了，我就蜷缩在妈妈的墓碑前。

这样，好像能再次感受到妈妈的温暖。

“江婉，江婉。”

我是被周应淮叫醒的。

看着面前的周应淮，我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。

我伸手，轻轻碰触他的脸颊：“周应淮？”

周应淮不悦的出声：“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？这里有风，会感冒的，快起来。”

看着他的模样，一瞬间仿佛是回到了大学的时候。

他比我还要关心我的身体，每次我身体出什么问题，他比我还要急。

“嫂子，应淮哥说的对，你快起来，会感冒的。”

我转头，方才注意到周应淮的身边是许芊芊。

许芊芊看到我看过去，急忙开口：“嫂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啊，我才知道那天是因为我的缘故周应淮才没有来陪你给阿姨扫墓，是我的问题。”

“今天我是特意来找阿姨赔罪的。”

我看向周应淮，周应淮也有些歉疚的看着我。

“对不起婉婉，那天是我忘了，你不要怪芊芊，她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“不过我相信阿姨肯定是不会责怪我们的，阿姨一直都很善良的。”

看着站在我妈墓碑前成双结对的两人，我突然控制不住起身，一股怒气冲上来：“滚！你们两个给我滚！”

他们恶心我可以，为什么要来恶心我妈！

“我妈不需要你们的祭拜！滚！”

周应淮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：“江婉，你干嘛！不就是晚了几天吗！至于吗！”

许芊芊也搭腔：“嫂子你别生气！是我的错！都是我的错！”

我不停的推着周应淮：“滚！我和我妈都不需要你来看！滚啊！”

周应淮一把抓住我的手，我的手已经瘦的可以捏到骨头。

周应淮要出口的话停下，质问我：“江婉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！我不是不让你减肥了吗！你背着我偷偷减是不是？”

我一把抽出我的手：“不要你管！！”

“从今天开始！我再也不需要你管了！你和许芊芊一起过吧！”

我一股脑，像是疯了一样：“你这个渣男！你竟然还有脸来我妈的墓前！你不怕她在天有灵，出来找你吗！”

周应淮一把将疯了的我抱在怀里。

“江婉！这个问题我已经和你解释过很多遍了！你为什么就是不听！”

“我和芊芊真的没什么！”

许芊芊也跑过来，瞪着无辜的大眼：“嫂子，我真的和应淮哥没什么的！我和他真的只是兄弟！你别误会啊！”

“你要是实在不开心的话，我就让应淮哥回去！我给你道歉！”

“对不起。”她突然弯下腰，“真的对不起，嫂子！”

“芊芊！你起来！”

周应淮转头，大声开口：“这件事和你没关系，你没错，是我的错。”

“周应淮！你能不能少说两句！你是为了帮我，你没错，是我的错！”

看着争相承认错误的两人。

我的身子突然软了下来，不知怎的，有些想笑。

好没意思啊。

我刚刚到底在发疯什么。

我挣开周应淮的怀抱，走到我妈的墓碑前，将他们两人放下的花踢走。

“你们两个都没错，是我的错。”

我这辈子最大的错，就是嫁给周应淮。

现在，我要为我的错付出代价了。

9

倒计时最后一天，我拿出百草枯，闻着那刺鼻的味道，一口气喝了下去。

难喝的味道差点让我吐出来。

我使劲掐着自己的掌心，强迫自己吞咽下去。

感受到液体一点点流进胃里，我静静等待着。

一个小时后，我告诉系统：“系统，帮我打120吧。”

“今天是周应淮值班吗？”

系统：“是的。”

我笑着：“那就好。”

到了医院的时候，急诊听到我用了百草枯，第一时间给我洗胃。

管子插入口腔，我控制不住的反胃。

无数的洗胃液灌入又抽出，我始终面无表情，只是在等待周应淮。

等着他看到我时的表情。

肯定很精彩。

周应淮终于来了。

他跑的很仓促，白大褂的扣子都扣错了，应该是刚从手术室出来，刚摘掉手术帽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。

“婉婉！婉婉你怎么了！”

护士打电话给他，说了我的病情，可他不信。

我看着他，刚刚洗胃结束，我的胃空空如也，空的生疼。

我的声音沙哑：“喝了百草枯，你不是知道的吗？”

“我不信！我不信！你为什么要喝那个！为什么！”

周应淮惊慌失措，不敢相信，固执的否认着。

他一把抓住我的手：“你是骗我的！骗我的对不对！”

我看着他，想抽回手，却又没有动作。

我的手太冷了，他的手还有点温度。

我实在太冷了。

“太痛了，早点结束，挺好的。”

急诊医生拿着我的病历过来，周应淮一把抢过，像是想要确认。

看到病历的刹那，他一下子跌坐下来。

他还看到了“胰腺癌”三个字。

他重复着：“胰腺癌，怎么会，怎么会。”

我早告诉过他了，是他不信的。

不怪我。

我突然有点想吐。

“呕——”

我猛地趴在床头，冲着床下的垃圾桶呕出来一大口黑色的鲜血。

“婉婉！！！”

我的神思飘忽，看到了周应淮惊惧过度的脸。

10

我转到了ICU，周应淮的科室。

我清醒的时候，正在透析。

“渴。”

我的嗓子和食道灼热，像是有一把火。

“水！水在这儿！水在这儿婉婉！”

在旁边彻夜守着的周应淮一下子站起来，飞快将装着水的杯子送到我的嘴前。

我喝了一口，冰凉的水咽下，好了很多。

却再也咽不下第二口。

毒素开始侵蚀我的嗓子和食道了。

“不喝了。”

周应淮立刻将水放下，一把握住我的手，他的手在颤抖，声音也在颤抖。

“婉婉，婉婉你别怕，我一定会治好你的！我一定会治好你的！”

“我是医生！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！”

说着说着，他的声音哽咽。

我冷漠的看着他：“周应淮，百草枯是无药可治的。”

“有的！”

周应淮大声反驳我：“我说有就有！”

我没有说话，他却猛地坐下来，拉着我的手哽咽：“为什么？婉婉你为什么？”

“因为你啊。”

我出声道。

他的身子猛地僵硬，一动不动。

我缓缓闭上双眼。

11

第三天，毒素侵蚀到了我的脏器。

我的肝肾功能开始急剧衰败，肺部开始纤维化。

病危通知书送到了周应淮的手里。

周应淮疯了一样甩开手里的病危通知书，在科室里大吼：“你们怎么回事！她还能救！什么病危！她还好好的！”

“她死不了！你们都给我滚！”

护士和医生都退开，他们都是他的同事，什么都不再说。

他们知道他都懂。

周应淮趴在我的床前，熬了整整两天两夜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：“婉婉，婉婉，我一定会救活你的。”

“一切都是我的错，我对不起你，只要你好起来，你要我怎么样都行。”

“何必呢。”我怜悯的看着他。

“周应淮，迟来的神情比草贱。”

周应淮拉着我的手，泣不成声。

12

周应淮开始给我大量推激素，试图挽回我的身体。

系统：“宿主，如果你不想要治疗的话，我可以帮你提前结束进程的。”

它看着这两天痛苦的我，很是不忍。

我摇摇头：“不用。”

“让他看着。”

无数次升起的希望，又无数次的绝望。

我体会过了。

该他了。

毒素蔓延的同时，癌细胞也在我的体内疯狂复制。

双重夹击下，周应淮的药顶不了多久。

我的血氧还在持续下降。

肺部纤维化一天比一天严重。

许芊芊来看我，她站在外面，眼泪不停的掉：“应淮哥，你就让我进去吧，我是来看嫂子的，都是我的错，要不是我，嫂子也不会……”

周应淮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，他的神思游离。

“是我的错，都是我的错，我明明知道这不是正常的男女关系，我明明知道婉婉从来不会骗我，我明明知道婉婉最怕痛了……”

突然，他一下子蹲下去，嚎啕大哭：“我明明都知道！为什么！为什么！！”

他抬手，一个一个的巴掌抽在自己的脸上。

“应淮哥！你不要这样！你不要这样！！！”

许芊芊吓坏了，急忙过来拦周应淮。

周应淮一把推开她，突然，他看着她：“你把你和你未婚夫的照片发给我看看。”

许芊芊的眼神陡然闪烁：“我不是给你看过了吗？”

周应淮步步紧逼：“其他的！其他的照片！”

许芊芊攥紧手机。

“他，他不爱拍照，我们只有这一张合照。”

“那聊天记录呢！”周应淮问。

许芊芊不敢再出声。

假的。

一切都是假的。

周应淮突然崩溃：“你骗我！！！”

许芊芊冲上来，一下子握住周应淮的手：“对不起应淮哥！对不起！我是骗你的！我是怕你不和我亲近了！我怕我没有理由找你！我怕……”

“滚！”

周应淮一下子甩开她的手，猛地转身回来。

13

我的呼吸一天比一天困难。

周应淮想给我上ecmo（体外膜肺氧合）。

我终于开口和周应淮说话：“周应淮。”

周应淮陡然听到我的声音，怔愣了一瞬之后，狂喜的看着我：“婉婉！你愿意和我说话了！婉婉！你放心！我一定会救活你的！你别怕！”

我说：“我不想用机器维持我的生命。”

周应淮顿了一下，一下子握住我的手：“婉婉！没事的！我已经联系了肺移植中心了！你先用机器，等到肺一到了，我就给你移植！”

“你一定会好的！”

“那我的胰腺癌呢？”我反问他。

周应淮痛苦的别过头。

“这是没有结果的，周应淮。”

我长声叹息：“你放我走吧。”

“不！！！”

“我不！！！”

周应淮疯狂吼着：“江婉！我还没有和你办婚礼！我还没有给你买婚纱！”

说起“婚纱”，周应淮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，拼命握着我的手。

“婉婉！婚纱！婚纱！你不是最喜欢鱼尾和蕾丝的婚纱吗！我给你买！只要你好起来，我给你买十件！十件！”

“你不要死！你不要死好不好？”

周应淮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我的身上。

凉的我颤。

我笑了，原来他还记得我喜欢什么样的婚纱啊——

“周应淮。”

我叫他。

周应淮哭着看过来。

“我不稀罕了。”我说。

“系统，提前结束吧。”

系统：“好。”

“哔——”

心电图突然拉直。

警报声响起。

坐着的医护突然冲过来，一把推开还没有反应的周应淮，开始心脏按压，除颤。

三十分钟后。

“周医生，请节哀。”一个医生小声的说着。

“不！不可能！这不可能！”

周应淮冲上来，一把推开所有人，开始给我做心脏复苏。

所有人都不敢吭声。

周应淮疯了一样，不停的做着胸外按压。

一个小时。

“周医生，您夫人已经去世了。”

“滚开啊！”

两个小时。

“周医生！”

两个半小时。

周应淮突然晕倒了。

“快快快！救周医生！！！！”

14

周应淮再次醒来的时候，我的尸体已经不在了。

他拔掉手上的针头，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冲进太平间。

他一把将我的尸体抱出来，强行要抱回病房继续治疗。

医生和护士拦住他，大声的说着：“周医生！您夫人已经死了！”

他死死抱着我的尸体，像是抱着最后的希冀。

“没有！她没有死！她没有死！”

一连守了很多天，他的身体早已累垮，他被一群人强行拉开。

我的尸体又被放回去。

他被打了一针镇定剂，呆呆的坐在地上。

突然，他看着我嚎啕大哭。

“对不起！对不起！都是我的错！都是我的错婉婉！”

“我错了！你回来！你回来好不好！”

系统：“宿主脱离世界倒计时：十，九，八——”

一道白光过后。

我没有回头。

15番外

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，没有任何亲人。

我写过一封遗书，就放在我的床头。

死后，我要和妈妈合葬，并且，不允许周应淮靠近。

他也不必来祭拜。

周应淮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，像是丢失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，坐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。

许芊芊又来了，这次，她没能进我的家。

她被周应淮拒之门外。

周应淮删除了所有有关她的联系方式，把自己关在太平间，整天看着我的尸体。

我的尸体只能在太平间保存两周。

他就这么痴痴的坐着，他说话或者不说话，都再也得不到我的回应。

他的同事们都劝他去心理科看看，他却什么都听不进去。

只要有人动一下我的尸体，他就会发疯。

两周时间到了，他再也没有办法留下我的尸体。

他想尽了办法，却依旧不能改变。

我进了火化炉。

火焰真是个好东西，温暖一切，又能摧毁一切。

我终于重回了妈妈的怀抱。

周应淮却再也无法回到医院。

他固执的守在我们的房间里，看着所有有关我的一切。

渐渐地，他有了幻觉。

他开始幻想我还在，幻想我还爱他，幻想我和他打闹嬉戏。

他彻底疯了。

（完）